《血战钢锯岭》影评:一个非主流英雄的诞生
《血战钢锯岭》讲的是一个非主流英雄诞生的故事。在战争渐渐远离公众视野的年代,一部优秀的战争片能让人们重温血与火的灼热,亲临那个枪林弹雨,尸横遍野的悲壮现场,从而前所未有地认识到生命的可贵,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,并反对战争的再次发动。《血战钢锯岭》正是这样的一部电影,奥斯卡金像奖导演梅尔·吉布森堪称这个时代最适合执导它的天才创作者,用仅为4200万美元的小成本拍出了上亿投资的大片质感。战争场面血腥惨烈,救人情节动魄揪心,《血战钢锯岭》带给观众是无比震撼的观影体验。久违银幕的男性热血,回眸历史的沧桑厚重,与时代浮沉的大气恢弘,都精准而完美地浓缩在了这部电影中,令人叹为观止。
不玩结构,不秀技巧,在开头短暂地对战场进行慢镜头呈现后,导演遵循人物成长经历,从童年生活开始对男主角戴斯蒙德·道斯展开了介绍。误伤亲兄弟,陷入了深深忏悔;情窦初开,和女友互许终身;穿上戎装,在军营中接受磨炼。直到这里,剧情仍十分常规,但马上迎来了分界点:戴斯蒙德拒绝拿枪,而他因此遇上了被排挤,开除,乃至被起诉的一系列麻烦。
这时,影片对戴斯蒙德家庭的铺垫便派上了用场。他的父亲是一战老兵,在家中却是一个冲动的醉鬼,戴斯蒙德曾目睹父亲伶仃大醉后举枪对准母亲的危险行为。于是,影片提出了第一个充满争议的话题:父亲是一个好军人,是国家表彰的英雄,但他却不是一个好丈夫,不是一个好爸爸。他把战争对他造成的伤害转移到了妻子和孩子身上。为国家牺牲至此是值得提倡的吗?自身的遭遇令戴斯蒙德下定决心,绝不拿起枪。这个看似幼稚和赌气的行为,在常人眼中简直不能算是一件事情,正如女友所劝:你就不能装模作样地拿一下吗?但他毫不让步,这是他不能妥协的原则。
然而,戴斯蒙德的固执让他陷入了危机。军队要求绝对服从,缺乏对待少数派的包容机制,这让他成为例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。怀着做一名医疗兵的目标不仅没有实现,还被视为异端,管理者想方设法地要把他赶出军队。此时他的战争已经到来,即对抗纪律。他要为自己争取不拿枪的自由。如何在纪律森严而不近人情的军队中获得自己坚持想要的自由,这是影片的第二个争议话题。
为了解救戴斯蒙德,身为老兵的父亲再度登场。此时我有一种错觉,父亲在出于父爱搭救儿子的同时,还仿佛在搭救年轻时的自己。从影片中我们看到,尽管在战争中活了下来并荣归故里,但父亲生活得分外浑噩与潦倒,根本不像是个英雄。得知一个儿子没经过商量就去参军后,父亲明显不赞成。我想,父亲害怕的无疑是儿子们即便活着归来,也会变成自己这样。后者和死亡,都是他不愿看到的。当父亲发现儿子执拗到这般地步,心中何尝没有闪过一丝欣慰,因为至少他不会重蹈自己的覆辙。
回到戴斯蒙德为自己争取不拿枪的自由上来。军队机械化管理的必然恶果,是将每一个人能改造成上好发条就精准无误运行的机器。但个性泯灭的同时,人性还剩下多少呢?因此,不拿枪只是件小事,但关系到戴斯蒙德对自我精神完整的捍卫。而这是军人们往往失去的东西,而致命的是,他们难以意识到自己失去了;正是这种自由的失去,让他们一辈子被困在了战场。
某种角度而言,他们已经死在了战场上,当戴斯蒙德的父亲行尸走肉般地回到家,余生便在战场和对战场的痛苦回忆中蹉跎和消磨,走不出去了。说的严重一点,他们毫不犹豫地杀人的时候,就已经自杀了。父亲作为反例,旨在说明战争使人异化,以及戴斯蒙德为了抵抗这种异化所做的努力。
从累赘眼中钉,到无害化,再到新英雄,影片以戴斯蒙德在战友眼中的改变为线索,组织了后半部分的剧情。《血战钢锯岭》最为催泪的部分,是戴斯蒙德在体力透支时冒着生命危险,深入前线开始生死未卜的救援。这是他的独有的傻与痴。因为他的敌人,是死神。
有人曾试图教会他“聪明”一点,用“别救了,自身难保;别救了,反正他也活不下来”等话劝他。但他一次又一次不自量力地回到炼狱般的战场上,背回一个又一个战友,顾不上去做这种得失判断和利弊分析。
哪怕是一个孩子都知道,有些事情因为概率之小是不值得冒险一试的,尤其是用生命去冒险,但戴斯蒙德学不会,也不想学会这样的计算。这便是他可贵可敬之处了。因为,他战胜的不是死神,亦不是概率,而是人类在二者之前的畏惧和退缩。
戴斯蒙德是惨绝人寰的战争为数不多的真正幸存者,因为他目睹死亡,知道其残酷的同时没有成为其帮手,而是凭一己之力,在它手中抢夺生命,和他争分夺秒地赛跑,他甚至还救了几个日本士兵。他的善良,宽容,爱都在他身上健康地活着,没有因为战争死去,而他,也成功救活了他战友身上这些已经奄奄一息的美好情感。正因它们的存在,人类的精神家园才能免于荒芜。
为了让观众更深入理解戴斯蒙德的这份信念,影片还花不小的篇幅展现了了宗教元素。如戴斯蒙德手握圣经祷告;战场救援归来后,洗去身上的血污,宛如化身上帝,成为了全队的精神支柱;而在负伤后被抬上担架往下运送时,远方光芒穿破云层,仿佛神明降临,当然这可能是个人的幻觉。戴斯蒙德毕竟不是神,除了自己,他没法做到让任何一个人不去杀人;但救回了生命的那一刻,他离上帝最近。
《血战钢锯岭》改编自真人真事,主人公戴斯蒙德在历史上确有原型,他靠着自己的双手不可思议的救回了75个人(这不是具体数目,究竟救了多少人,当事人也记不清了)。曾经为难他的队长,在片尾的采访中流着眼泪说,没想到是他救了我;当错看,误会都被解决开,戴斯蒙德依旧是一个腼腆,青涩,平凡而不计前嫌的大男孩。萨姆·沃辛顿扮演的军官对他说:我不知道你的信仰是什么,但我知道你的信仰如此坚定。一个非主流英雄的形象在影片中诞生了。
但个人认为,生命得救其实不是影片最感人之处。最打动我的,是一个非主流在对其不友好的社会里,找到了容身以及实现自身价值的一席之地。在《血战钢锯岭》中,主流曾经想要扼杀,说得客气一点,收编非主流戴斯蒙德,但最终承认了这种做法的错误和荒谬,并为非主流献上了赞美和认同,心悦诚服地,心怀愧疚地,充满尊敬地接纳了它。
通过这场战争,人们意识到了非主流看似格格不入,处处和主流唱反调;但却能在一个更高的层面上,实现了对主流的超越。大部分人做到的,他做不到;但大部分人做不到的,他做到了。这一次,主流认输了;但人们全都同意,这是一次意义非凡的败北。
《血战钢锯岭》提供了一个绝佳的非主流与主流共存同时感化主流的案例,但同时应注意:它具有偶然性。如果男主的父亲没有托老战友大领导写那一封信,这个勇敢但并不被人所理解的士兵是根本没有上战场的机会的。正是他的稀有令我们得以反思主流社会的层层筛选机制,其看似稳妥与保险的做法背后,是过滤掉被视为不符合主流价值认同的异己,最终得到了一群平庸的最大公约数,显然,戴斯蒙德是不能被它整除的。
一个社会更需要公倍数,而不是公约数来团结,同样地,一个军队也是。最后,成了作战队伍的精神支柱的戴斯蒙德正是如此。他曾因拒绝拿枪而被质疑为懦夫和精神失常,但事实证明,我们是多么需要这样的傻瓜;因为我们知道,只有他们会做出这样的选择;正是这样的选择,拯救了我们。那时我们将多么庆幸,我们保留了他们犯傻的自由。
只有一种单一价值观被认同的世界是可怕的,因为那里人人精明,深谙明哲保身,做出理性无比同时也难免冷血的一致选择。戴斯蒙德做了那个不识抬举的反对者,在营救的那一刻,他心中只剩下单纯的一句话“上帝,让我再救一个”,这时的他多么像是愚公,徒手在地狱和人间搬运生命。只不过,这不是一个神明最后显灵的童话,但他最终让一种上帝般崇高与博大的情感在战士们心中复明。
我们总是把奖章送给死者和先烈,歌颂他们为国家和后人做出的牺牲。但我们是否曾想过,战士们其实最想要的嘉奖,是活着看到和平与胜利到来的那一天,而不是成为一具被缅怀的冰冷尸体。为国家而战和为自己而战并不矛盾,死亡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,相反,活着却难得多,而救活一个人,则难上加难。这也是为何一个战地医生如此打动人们的原因。他不仅减轻了士兵对死亡的恐惧,更重新定义了什么是勇敢和忠诚。
戴斯蒙德曾在军事法庭上说,有人因为体检不合格不能入伍而自杀了。这是一个非主流的极端案例,因为不能融入主流,所以选择毁灭。这是令人害怕的。我们主张社会应该多元的时候,总是难以避免对那些边缘人心存芥蒂;所谓主流的权力不能过大,至少不能大到驯化个人,那就变成洗脑了;维系社会和人心是不能靠暴力训诫的,至少从某一个角度,我们每一个人都是非主流,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对主流的支持,因为我们有自己的支持方式,这是我心中文明社会最高级的形式。战争摧毁了文明,而戴斯蒙德让文明在战场上重建。这是他真正英雄之处所在。
作者:赵未青。猫眼特邀影评人,微信公众号传媒志常驻作者,知乎ID:赵未青,新浪水煮娱专栏名:天方影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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