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康之家无猛女
深秋暖阳,好友闲话。朋友拿着手机向我炫耀她父亲:哝,你看这老头。村儿干部退休,一个月拿一千多块钱的工资,每天乐呵呵,不知道咋那么开心。
我说:你还不是随你爸?人家说要投你店,你考虑了三年不干,不行,不愿,太忙。一亩三分地已经够温饱。拿了投资有什么好?秋天太美,还要去看黄叶子。
她扭头问我:我们这样是不是也不好。小康之家的女儿们,没吃过什么苦,果然也就不想讨什么苦吃了。我看身边24小时连轴挣钱的拼命三娘,最后住豪宅,开跑车,在社交平台上热火朝天分享贵妇面霜的,多少都是小时候遭过欺,捏紧小手在内心想着,长大了我要出人头地的。
有三分道理。快走到40岁,发现父慈母爱家庭出来的小女儿,都有种懒洋洋的气质。一位好友38岁,孩子都生了两个,说回到娘家还是内裤都不洗一条。早上睡到三杆,年迈父母父母还要叫“宝贝,起床吃饭”。旁人看只觉得是慈母多败儿,实际上,一个愿打一个愿挨,人家其乐融融得很。
“我们这样是不是也不好?”
我很难讲。人生行至此处,什么好与不好?桩桩件件都是双刃剑。我自工作以来,我妈说得最多一句话:“这太辛苦了,咱别干了。”出啥人,头啥地,能回家吃饭就是成功。父母也是普通人,无所谓生出个龙子龙女光耀门楣。人,有时候需要逼一把的,没人逼,总归是三分懒。
而那些抱怨小时候原生家庭不佳,没人管的女孩,总归也可以倒过来想,若不是这样,也成不了今天光鲜亮丽的自己。
什么好与不好?
也曾有朋友倾诉:很羡慕懒女。
说起她自己,每每父母打电话来,关心身体之余,最后总免不了激励一句:工作要努力,人要奋斗。
她说听到这话,她终归是难过的。她和父母似乎都在掩饰对彼此的失望。父母在等着她发财,她在等父母终有一天能理解,她能力有限。
所以她一直不太相信父母对孩子的爱不带条件,小时候总归是考了100分母亲脸上的笑才最甜,家境平凡,父母一直盯着她,内心深处昭然若揭——希望她帮衬。但总归失望,她最终没成为女总裁,长得一般,嫁得一般,混得一般,没有成为父母可以拿出去炫耀的那种女儿。
这种感觉,午夜梦回时,总有些冷,总觉得自己灵魂中哪里缺了一块。被人对好,被领导夸赞,总是要诚惶诚恐,内心嘀咕着这有啥好夸的,这算个啥?
身心导师讲烂了三个字“我值得”,对她而言无意义就像念经。我有什么好值得。平凡如斯。
她内心有个小女孩,依然觉得对所有人很抱歉:我没能长成公主。
而另一个小女孩,那个真正的自我,逐渐却开始发脾气:我就是这样,你看看我,我也很可爱。
多少成年女性,在这样的斗争中,将一生最宝贵的东西消耗殆尽:对自己的信任与爱,在每一个当下,无条件接纳自己所体会到的那种愉快。
假如只能平凡一生,却要憎恶自己一生平凡,我想不出比这更残忍更悲伤的活法。
所以早早忘掉那一切吧。
无论你是出身于哪里,可能后半生对你的影响,都在于你怎么去看待它,怎么去使用它。小康之女要接受懒怠的拖累;而贫民女孩要享受激进带给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飞跃。
你已经悬浮于那个出生的地方,苦累都要自己咽下去,接受那就是人生的一切馈赠,有时候,它前面甜一点,后面味道很淡;有时候,它前面苦辣一点,后面却很酸爽。这便是最近时常觉得身为一个成年独立女性的好处,我们长大了,路终于可以自己走,一些事情终于可以靠自己如何去理解它,一如张爱玲曾经说:“八岁我要梳爱司头,十岁我要穿高跟鞋,十六岁我可以吃粽子汤团一切难以消化的东西。”
而我们,终于可以吞下人生过往一切难以消化的东西,不在于自己挣钱买花戴那些事,而是终于可以大摇大摆选择成为一个怎样的人。我爱怎么活着就怎么活着,无须向任何人交代。
这能量影响着周边,最后又回到你父母身上。
带父母出去吃饭,他们吃完一抹嘴就走人,我笑:诶?今天怎么这么乖,都不问我多少钱。
我爸回头看我一眼:关我啥事,你叫我来我就来;吃不起估计你也不叫我来。我老了,懒得操心。
他们手挽手在蓝天和深秋的黄叶下朝家里走去。我想他们大抵也很坦荡,不管我,意味着他们无愧,他们已经给到这一生身为父母能给的所有东西。从此,对我没有愧疚,我对他们亦没有抱怨。我们在各自的时空,各自走完自己的人生。我们一度那么遥远,那么近;如今那么贴近,却也隔着生死般遥远。
在这个蓝天下,那身边坐在星巴克里喝咖啡的成年女儿们,不知有没有像我一样,原谅了所有——
你出生于何处,再无关系。
因为生命从来没问题。
作家,编剧。最知道如何爱自己的女性主义者,关注女性在亲密关系经营和自我探索道路中的成长与收获。散文集《嘿,三十岁》畅销50万册,凭借《特别敢,又特别美》获2017年当当年度影响力青年作家。都市短篇小说集《小野兽》正在热卖中。
请遵守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法规,文明发言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