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准备给自己解释解释,为什么音乐事业这么多年很失败。不光是我,大家说我们流行音乐圈,没有好作品,新人也很少,这个新陈代谢(看到“新陈代谢”,我就想到新的陈冠希代替旧的谢霆锋,进而联想到照相机……是的,永远不脱离低级趣味)很慢,闹了半天还是几张老脸,创作力枯竭,不给大家提供好音乐。这个我必须解释一下,这个真不是我们不努力,而是因为咱们这个民族,汉族,骨子里头没有这个细胞,所以真不是我们的问题,是因为老祖宗害人。
自古以来,音乐家没地位(不但没地位,还没“弟弟”。唐太宗喜欢一个叫罗黑黑的音乐家,让他教宫女搞音乐,怕出事,想了想,阉了。),也不受尊重,导致没有人想去做。到西方看,这一雕塑柴可夫斯基,那一雕塑莫扎特、巴赫,到处都是音乐家塑像;到中国一看,好像中国从来没有给音乐家塑过,木匠倒有—鲁班,游客到此一游时一看就知道这儿有一木匠特厉害。所以,音乐家毫无地位,历史的课本里,也从来没教过我们历史上有什么伟大的音乐家。
但在中国,写诗特厉害。写诗的人都被千古传诵,先有诗,然后配音乐。到了宋词,它唱的其实就是旋律,词牌跟曲牌,元曲的曲牌,本身就是旋律。所以《虞美人》肯定是特好听的一首曲子,那么多人往里填词,说明它好听,是一首流行歌。《虞美人》可能填了几万首(乾隆十一年将历代词曲乐谱4600多首、套曲220多套,合编成《九宫大成》。一大堆的宋词元曲,现在都能唱出来了。中国古代好声音。河北大学刘崇德教授把“工尺谱”翻译成现代曲谱,已经出书,但看不懂。),至今传下来的至少有几千首,可是怎么唱忘了,那么好听的旋律,怎么就给忘了呢?就像“春花秋月何时了,往事知多少”,都改念了。又如《蝶恋花》,肯定也是一首特好听的曲子,肯定特别有意思。因为它有三个词牌,差不多长短都一样,只是平仄不一样,一个叫《蝶恋花》,一个叫《鹊踏枝》,一个叫《凤栖梧》。其实都一个意思,蝶恋着那花,鹊踏在枝上,凤凰栖在梧桐上,这三个连起来读的时候,你会发现它可能原来是个套曲,而且很好听。(南唐冯延巳将民间俗曲整理后创造出《鹊踏枝》,北宋晏殊觉得词牌名太俗,想起南朝梁简文帝萧纲写的《东飞伯劳歌》,其中这句“翻阶蛱蝶恋花情”他很喜欢,于是改名《蝶恋花》。《蝶恋花》的代表作是欧阳修的“庭院深深深几许”,原句是“庭院深几许”,就一个“深”。象牙山村磕巴刘能说话不利索“深、深、深”,潘长江念的话就是:庭院阿舅深,阿舅深,阿舅深几许。)
我觉得,音乐这个东西本身就是老天给全人类的恩赐,跟文明程度、进化论都无关。进化到什么程度才有的音乐?比如最发达的地区欧洲,比如最不发达的非洲某一部落,比如太平洋的密克罗尼西亚的某个小岛,大家音乐都一样,包括中国,都是440赫兹,振动A调哆,频率都一样,而且都是1234567,然后又1234567。我纠正一下,我不知道谁,老说中国以前只有五声,只有12356,就是哆唻咪嗦啦,宫商角徵羽,没有发和西。事实是我们不但有发,还有升发,就是有升F调,它叫变徵或叫闰徵的时候,就降半个音。我们都有,而且跟西方一模一样。河南舞阳8000多年前的墓里,挖出来的仙鹤腿骨,上面钻七个眼,吹出来的声音(吹得很怪,以45度角一个特怪的方式吹),跟几千年前的德国墓里挖出来的鹰腿骨,钻出的那七个眼,音高是一样的。(出土地址:河南舞阳贾湖村;笛子数量:21根。出土后用它演奏的第一首曲目是民歌《小白菜》。ps:古代乐器贼他娘血腥,晋朝流行用猴子骨头做笛子。嗯,既是猴子,大概最适合演奏《敢问路在何方》。)
这说明老天很公平地把这个东西给了大家,不论贫富,也不论社会发展阶段,很公平。可是为什么大家都公平地获得了上帝给的美好的东西,不管是非洲的、欧洲的、美洲的,都弄得那么丰富多彩,到咱们怎么就成这样了?我觉得特别奇怪。不仅音乐,我们的节奏感也极其差。你要去西方,体育场里看球,人家可以打这样复杂的节奏:全场十万人可以是齐的,全齐。在北京看球,就剩“中国队,加油”,“高晓松,下课”,还有京骂,永远就这一种节奏。我曾经试图指挥大家,说咱能不能空半拍,咱就中国队加油,中国队加油,就这节奏,试了三个人都不行,更别说三万人了。这是个什么节奏呢,当当当当当,当哩个当哩个当哩个当,这就是秧歌,其实就是当哩个当哩个当哩个当,中国队加油,当哩个当哩个当哩个当(“阳春白雪”现在比喻曲高和寡,宋玉先生说当有人唱《下里》《巴人》时合唱的有几千人,唱《阳春》《白雪》时全国只有数十个人能和。难度系数直追你徒弟曾轶可。),亲爱的,你慢慢飞。这说明我们汉人就会这一种节奏。
春秋时期,我估计咱们的音乐很好。那时候大家爱情也自由,性也开放。《诗经》中“郑卫之风”,很糜烂,大家也都是能歌会唱的,所以《诗经》很多叠字很好听,“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”,后来怎么就成这样了呢?谁干的呢?孔子起了很坏的作用吗?还是董仲舒起了很坏的作用?只尊儒术,儒术里虽然有《乐经》,但是《乐经》也失传了。到最后,整个文化传统,我们的血液里就没有音乐了,融于血液之中的基因就没了。我们学乐器,汉人学乐器,就跟学数学似的,升降号,什么调,算了半天A小调,A小调和C调是这样的,然后就完全当数学学。(高师的《B小调·雨后》歌词:一斜斜乍暖轻寒的夕阳。一双双红掌轻波的鸳鸯。一离离原上寂寞的村庄。一段段断了心肠的流光……“完全当数学学”?全是一,连个二都不会念,笑话谁啊?)
我亲眼见过维吾尔族兄弟,就抱一把吉他,说这是什么玩意儿,乒乒乓乓过一小时就唱起歌来了。我见到很多黑人乐手,根本就不识谱,根本不知道这个小疙瘩是什么,怎么算算术,他就听了这个音,觉得特好听,就这么弹。汉人拿这个东西当数学学,人家是直接血液里流着这东西,能感受到这个玩意儿。
我讲一个特逗的例子,有次录音,我请一个合唱团给我伴唱,唱到一个地儿,那个音是啦哆啦。我说你们能不能给我唱一个别那么准的,啦哆啦,啦哆啦,我说能不能带个起拍,整齐划一有劲吗?不行,所有的人整齐得都不行,到那儿来,啦哆啦,啦哆啦,就特准。(话说唐朝宫廷把普通马训练成文艺马跳舞。舞马的演出规模庞大,一百多匹上场嘚瑟,乐感很好,能跟着节拍跳舞。“安史之乱”这批马被史思明编为战马。文艺马一上阵马上变成特二马,听到军乐响起以为要表演,于是扭腰摆臀。士兵就打,越打演得越来劲!动一次打一次,动次,打次,动次打次,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……)我就在那个谱子上给他们写了一个八分之一拍的,然后所有人都特别准地唱。你要让人家即兴,那简直就疯了。
可是汉人对文字的驾驭能力很强,七步能成诗,即兴能把词填进去,说明我们作词的能力是作曲能力的一万倍,能写出一万首漂亮的词,才能写出一个好听点的曲子,而且曲子还失传了,还不知道怎么唱。所以,我那时候老在行业里说,咱们干脆别作曲了。你让一大堆“大手”作词,比如林夕、方文山,在特蹩脚的旋律里写特别优秀的词。邓丽君就唱日本旋律或者欧美旋律,挺好。然后就往里填点中国词,填得很好。“四大天王”那会儿,一人一年出四张专辑—两张国语、两张粤语,就直接拿外边的曲子往里填。大家都说,不行啊,我要原创,要我们民族的文化。这音乐好像不是咱们民族的文化,不然咱们历史课本里为什么不写这个事儿?历史课本为什么写画家呢?为什么写木匠呢?为什么每一个诗人在历史课本里都写呢?为什么历史课本就从来不教给年轻人我们古代有过伟大的作曲家呢?所以说,它不是我们的文化,压根儿就不是。
很多人觉得什么东西拿钱买都是应该的,书、画、建筑等,就觉得音乐凭什么要花钱听?(音乐盗版古已有之,嵇康在院子里弹琴。进来一古装打扮的人跟嵇康谈音乐。这个穿越过来的客人也要弹琴,弹完告诉嵇康刚才演奏的就是《广陵散》,嵇康求学,那人就一遍一遍地教。教完要嵇康指天发誓不传给别人。然后老嵇整天出去臭嘚瑟弹这曲子,很多人都免费听会了。)觉得电影应该花钱看。书也这样,在网上看会觉得没有墨香,非得花20块钱弄本书。可是音乐,音乐还要花钱?凭什么花钱听音乐?搞音乐的也得生活,作家拿张纸就写了,我们这一乐器好几万呢,录音棚好几百万呢,乐器厂也不白送乐器,那我们怎么生活?别人会说你看你们就是为了钱写音乐,你们就不是艺术家,你们为什么要为钱写音乐?你就没法说了,因为别人觉得作家挣钱天经地义,作家有排行榜、富豪榜之类。就觉得音乐家就是应该没有,没成瞎子阿炳就不错了。
整个汉族,从历史教育到现今对音乐的所谓尊重程度,全都没了,所以就不要再提文化了,它不是。它是傣族的文化,它是维吾尔族的文化,它是内蒙古来的,蒙古族的文化,因为少数民族兄弟用音乐记录了好多伟大的东西,史诗一般的东西。我们汉人进化得太好了,进化得连毛都没了,嗓子也细了。人家那嗓子,从粗的到细的全有,各种各样的嗓子、各种类型的音乐全有。我们已经进化到嗓子也没了,节奏也没了,最终就弄到现在这样,这能赖我们吗?以后各位别再骂我们这个行业不争气。
中国人能歌善舞的很多。我曾经看着中国地图说,如果要按音乐做一个地图的话,就是音乐最好、歌舞最好的地方颜色最深,越不行的地方颜色越浅。(这视角太诡异了,但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。高师真牛。)整个边疆地区全部能歌善舞,乐器弹得也好,都有自己的音乐、自己的风格、自己的乐器、自己的舞蹈,服装也都很有特点,这也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一部分。往中间来,稍微靠近一点的西北,虽然是汉人多,还好一点。东北虽然也是汉人多,但是还好,还算能歌善舞。越往中间越不行,越不行越不行……不能再说了,再说该挨骂了。(天祚帝溜达到松花江钓鱼玩,吃饭的时候让女真首领跳舞,到阿骨打,这小子说自己不会,坚决不卖艺。天祚帝差一点杀掉他,这一念之差就把国家送给了阿骨打。历史的细节有时候真值得玩味。)
不懂音乐并不是大问题,不爱音乐也是民族的小节问题,我们的汉族还是很伟大的,还是地大物博,还是文明古国,有四大发明,有勤劳勇敢、忠孝礼义,所以还是伟大的民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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