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为什么总是不快乐?怎么才能不受负面情绪的折磨?外界的评论,我应该在意吗?为什么很多人选择外出行走,来获内心平静?如何看见自己最本来的样子,并让它自然显现?坤哥在“聊天真人秀”《圆桌派》第四季中,与窦文涛、张亚东、周轶君聊了聊情绪,也谈了谈自己。
关于情绪:情绪很大程度会受到环境的影响
张亚东 :我可以控制我的情绪,但周围的情绪是会影响我的,所有周围的一切人或者遇到的事情。
情绪是莫名的,大多数时候本来我一天下来心情是很好的,但是因为一件小小的事情,而且并非是多重要的事,可能就会让你整个人不开心。
这个是环境。像我前两天在德国坐火车去柏林,买的是一等座结果找不到车厢,上去才知道这车厢没有挂,所有买一等座的只能站两小时。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有一点点的生气。我前两天去美国飞机晚点五小时,也是没有一个人去问。
在这个大环境下,我突然觉得这个事情是可以忍受的,环境让你把本来你不能忍受的东西变得可以忍受。可在我们这边有的时候不太行,就在那个小事情上特别较真。比如路上开车遇到一点点小事就容易大动肝火(路怒)……
情绪受环境的影响特别大。
周轶君 :有时候我在想,为什么大家喜欢出去行走,好像你的心情会平静很多……
陈坤 :先让你换一个环境,去到山里,因为环境对我们影响挺大的,而且我们的要求是(行走时)不要说话——止语。眼耳鼻舌,把“舌”禁止的时候其它感官也许会增强,当然这不是强制性的。
放到一个算是好山好水的自然里,注意力就放在觉察自己的心,但这也看每个人的灵性。
有的人看到心里全是烦恼,就放弃了,有的人觉得眼睛看到的全是美景我不想看心,也无所谓,因人而异。
张亚东 :做音乐唯一的好处是,不用说话,在音乐里找那个感觉。比如我在北京做的歌,前两天在去美国的路上听,感觉突然变了。其实是因为环境变了,我离开了习惯的部分,突然变得很轻松,听那歌像听别人的歌一样,我特别开心,回到北京都是开心的,我还要继续修改。
我也特别喜欢到处跑,但现在越来越在自己的习惯里、特别害怕离开自己的习惯,很害怕每一次让我去旅行,我都百般推脱。但只要去了,就又突然发现一切感觉都变了,(那种美好)是无法想象的。
享受糟糕情绪带来的“痛快”,情绪本身都有两面性
陈坤 :当面对非常糟糕的一个局面,从客观的觉察情绪角度,其实我也是很享受的。十多年以来除了抑郁症那段时期,我从来没有过这么糟糕的快乐感。痛苦、烦心事、跳不出的那种快乐感,有些病态……
窦文涛 :极痛实际还会带来某种瘾,我总觉得艺术家或者说是生命能量非常强的人,像喝糖水一样的恋爱对他们来说不够劲儿。有些时候就像嘴里长了溃疡,疼但你还老舔它,因为你好像需要一些带劲儿的,不痛不快。
陈坤 :最核心的是,负面的东西中有一半是让我很喜悦的,我认为所有的情绪本身都有两面性,本身有它们存在的意义。
就像嫉妒,有时会变成我的某一种动力。有段时间我对表演不是特别热爱,只想在家待着,我就会故意找那些触手可及的好演员,假设一个目标,这段时间我就使用我对他的嫉妒,让自己进步。
和情绪相处的最好方式——保持觉察而不判断,当你坦然面对可能就不受折磨了
窦文涛 :王阳明说,人的心里有一面镜子,让你看到自己。你只要知道,自己现在正在愤怒,你就不会失控。“火遮眼”就是这种自觉没了,完全被情绪主导。
其实人就待在观察自己的那个立场,到达最后,你对你自己的感受不附加任何价值判断(的状态)。
陈坤 :觉察是不带判断的,它没有对和错,你只是观察到它。当你生气的那一刹那,你被它带走的时候,它就越变越大,你不被它带走、也不用制止它,也许自然发现它其实没那么大力量。
窦文涛 :像温度计,它显示冷热,但不带判断。它本身没有冷和热,所以能准确地知道你现在的情绪是冷还是热,就好像我们的精神世界里真实存在着这么一个镜子。
(对于嫉妒)如果说有人主持得比我好,我感到很嫉妒,后来我怎么发现就解脱了呢?就是有一天过去(跟对方说)“我太嫉妒你了,你怎么做得那么好”。
我发现当你表达的同时,这个事儿就真的不算个事儿。你表达出来了,你坦白了,它就不折磨你了。
不快乐可能因为自我觉察过多,转念可以帮助你走出情绪困境,但解决之道或许是拥抱它们
窦文涛 :今晚遇到一件事,过不去,后来发现这是个“骗局”——第二天一觉醒来困境没有改变,但也许情绪变了,事儿就不叫事儿了。你所遇到的过不去的坎儿,它到底是不是那么真实?
我现在慢慢觉得,等情绪过去了,也许那个事没那么泰山压顶,只是因为我现在把它想得特别重。
英国哲学家罗素说,后来我发现我不快乐,很多时候就是我总琢磨自己——我太注意我的情绪了,太注意哪儿疼哪儿痒了,心思敏感的人老琢磨得特别深。
他说后来给我种花的那个花匠,我觉得他比我快乐,因为他津津乐道地跟我谈兔子怎么把花踩倒、他又怎么重新种起来,完成了这个他很快乐。
罗素发现了一个快乐之道,老琢磨自己这点问题没有出路,当注意力向外的时候,自己的不快乐消失了。
其实等于是把心量放大了,所谓这个世界都在我的心里。越关心自己的情绪问题可能就越抑郁。
陈坤 :我有一部分赞同,朝外看的时候,你会保持一个“你好”和“你不好”其实跟我没太大关系的旁观性,但往内看情绪的时候是跟自己有关系的,所以你会更痛苦。
罗素的方式叫“转念”,当他注意到自己有这个念头和情绪的时候,就把注意力转移到外部,转移了对这个事情的恐惧。
但我的态度是不想仅仅通过转念,这不能根本解决,我想找一个根本解决的方式——所有的念头和情绪我都观察到,但尽量练习不放大你们,我全部拥抱你们,慢慢它会自己平静下来。
当然这个需要不断练习,我一直练很多年。当我发现自己嫉妒的那一刻,很多时候就在道德方面开始谴责自己:陈坤你怎么能嫉妒别人呢,你不是个高尚的人。
后来在道德这部分就全部放下了,我只看到我在嫉妒,没有对错,我只是看着,过一会儿就没了。
情绪练习还有一个马上显现(的效果),我以前被一个(负面)情绪带走了,可能平复需要2天,我的变化在于从2天变成1天,有时候可能5分钟,“唰”就过去了。
打坐、行走……找到适合自己的最好的方式
窦文涛 :我发现我周围很多朋友都在打坐,过去我总觉得往那儿坐就心乱如麻,但当接触了更多(有了新的看法)……
陈坤 :打坐很好的,我自己是无意之中就会打坐,也不一定是对的,起码现实意义上有一个方式可以让你静一下。
当心静下来的时候,逻辑思维放缓了,你心里的感受就会自然出现,那种平静是真正的喜悦。
但当我发现我打了二十年坐之后,再也不想打坐了。为什么呢?“打坐”是无处不在的。
之所以觉得打坐时脑子会乱,实际上“乱”一直在,只是平时处理的事多、空间被占有了,当你开始打坐时那些平时存在你脑子里面的东西被你清晰看到了,才如麻。
窦文涛 :王阳明心学里说,打坐好像能让心思比较宁定,但一碰到事儿就不行了,他就跟门徒们说,得在事儿上磨。
张亚东 :我特别喜欢一个导演大卫·林奇,他的书里就讲他喜欢打坐,带他到一个全新的从未触碰到的层面,可以感受到特别多东西。
对我来说这些形式都是会放大你自身的东西。比如喝酒,有的人说喝酒可以写出好歌,对有的人来说是真的,但有的人喝酒就变成了满足脏话(的状态)。
有的人适合静下来,有的人适合乱中取胜。有的人对打坐好恐惧,突然调动其它没有触碰过的但并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,这也有可能。
周轶君 :找到最好的方式,就像行走,对我来说好的方式就是不断让你看到一个更大的东西。
最近学德语时有个震撼,遇见一个词叫“浮游”,《国风》也有写到,只活一天的虫子,但它就是“采采衣服”,活得漂漂亮亮。
我就想,天哪这虫子活一天,它都忙什么,它知道自己就活一天吗?
然后想,对于我们人,如果有一个更高层的东西看着我们,觉得你们也就活一天(你的时间在他看来也就一天),你们忙什么呀?
窦文涛 :“夏虫不可语冰”,只活一个夏天的虫子,跟它讲冰没有意义。但是通常人们会认为,一只鸡怎么能揣测一只鹰的境界呢?
但其实反过来想,它活了这一夏天,灿烂了一个夏天,对它来说也是生命的圆满自足。
接纳自己:我是有缺陷的,我有我的局限
陈坤 :我曾经有半年抑郁,不太接受自己。那段时间外部太顺了,我就拧巴了,“我哪有那么好”。焦躁,然后花很多能量掩饰我的焦躁。
张亚东 :我觉得很多人对自己不太好,有过于高的要求,对别人反而很好。
电脑现在可以作曲,学习能力强大到你输入什么音乐,它都可以很快分析,你只需要在写的时候说“我需要一个贝多芬那样的作品”,它马上给你出一个,完美到如同下象棋。
如果未来要和机器比的话,可能我唯一的优势就是我可以犯错,我可以写得不太好。
我觉得其实人人都是,对我来说,我是有缺陷的,我有我的局限。
陈坤 :我有段时间有很多戒律,“贪嗔痴慢疑”里比如我的自私,刚开始我就不愿意接受,我说我怎么会自私,我还跟自己对话呢:我根本不自私!到最后比如说嫉妒、贪婪、自卑、傲慢……我都觉得我没有。
我真正跟它们在一起(相处融洽),并且认为是我很大的宝藏——作为人本身存在的一种能力,在于我完全接受了它们。
我真的可以毫无避讳地跟别人讲“我先声明,对不起我也挺自私的,接下来谈这个事可能来自于我的自私,我无法避免掉我是如此得庸俗……”我并不觉得我的庸俗是不好的。
就像嫉妒也是一个很大的动力,我接受自己的自卑、傲慢、自私这些东西,它让我长成我现在这个样子。
周轶君 :最近一个老师跟我讲,所有的事情都是,不管本身是什么,你能不能在这一辈子里把你天生的东西再进一步。
无论是对自己个性的觉察,比如自卑,退一步就是自毁,进一步是怎么用它让你变得谦卑、变得更丰盛;自信也可能是一个毁灭性的,让你茫然、漠视其他人……所以我觉得你天生是什么,自卑、自信都不重要。
他说一个人是这样,一种文化也是这样,讲大一点,你生在了中国,遇见了中国的文化,那你这辈子能不能把你拥有的这些东西,再进一步。再进一步,就是最大的一种力量。
在内外之间寻平衡:让本来的自己,自然显现
窦文涛 :生活在周围人的评价里,对明星来说简直就是宿命。
张亚东 :怎么可能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你呢?没有人会这样。作为明星来说承受这种东西,确实非常不容易,我能理解。
但尽管这样,我也不愿意让别人说自己,就是“不要理我、不要理我”。我特别爱旅行的原因,就是去到一个地方,根本没有人知道你是谁,你就是过客一样,蛮好的。
我现在在这把年纪、这个时刻,至少我可以,不再寻求认同感,我已经对认同感不感兴趣。
有的时候交朋友、听音乐、去旅行,我其实想找到我不知道的东西(对未知的好奇、拓宽我的边界),可如果仅仅是认同,“哦,你都对”,那我觉得就挺无聊的。
陈坤 :我觉得挺好的。我小时候挺反感(外界的评价)的,还真在副驾里砸东西。其实事情都有两面性,你得到那个,它就带了这个,很正常。
我小时候家里条件不是特别好,那时候觉得付出100分,可能收获20、30分甚至1分都没有也是正常的。我陪别人考电影学院结果自己考上了,其实当时对当演员毫无冀望,但没想到刚开始就火了一小下。
你要知道对我们穷人家的孩子,那个片酬真的是救命的,我把我们家好多年欠的钱,终于一次性就还清了。
那个时候其实还挺舒服的,心态特别健康,特别知道我现在拥有的东西是我不应该拥有的,因为没有付出那么大的努力,可能是侥幸。
没想到到了《金粉世家》的时候,正好在非典期间,也没有其它戏上,大家都在家里看戏。那时候有些小的膨胀,觉得其实我很在意别人喜欢我与否什么的。
当你一旦开始接受有人喜欢你的时候,就堕入了“喜欢”和“不喜欢”的圈套里。我就一直慢慢地在这个过程里,但这个东西也一直在帮助我成长。
有一些阶段性的外部的因素,对我的情绪浮动影响特别大,但我不是一个喜欢被别人牵走的人,我认为内心跟外面的环境——二元对立关系,是一个拔河关系。
因为我自己对名誉的贪婪和在意,外面力量就很容易把我带走。如果在我很红火的时候就被它牵引走,迟早有一天会堕入不火的痛苦。
以前我心中二元对立关系顶得特别死,现在我就学习反应慢一些,慢慢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松弛感。我现在最好的一个状态是,比较自然了,脾气自然显现。
找到内心的力量,在内在对外界的拔河中,我需要保持平衡。这几乎是我一辈子一直做的一件事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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