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玫...
本期《圆桌派》,终于请来许多观众期待已久的李玫瑾,与马未都、蒋方舟一起,聊了聊大人与孩子之间,关于沟通、关于教育,也关于成年人自身存在的问题。
李玫瑾提到,孩子的表现以及心理问题,基本上都是成年人问题的折射。
窦文涛也说,成年人自己可能都还没有完成这种成年化的过程。他们很容易将自身存在的人格缺陷、精神问题,包括承担的社会压力都转嫁到孩子身上,而这背后也隐藏着一种社会打分机制所塑造的现实。
1.孩子与大人的世界,比例不一样
窦文涛:为什么有些中国父母特别喜欢小时候跟孩子说你不是我生的,你是垃圾堆里捡来的?弄得小孩子惶恐不安。
李玫瑾:应该是父母跟孩子逗着玩儿吧?其实我也遇到过这种事,我那时候我还特别认真地问,到底是哪个垃圾箱?
窦文涛:有些孩子做了非常恶劣的解释。他说父母亲小时候跟我说这个,不知道我当时就信以为真,然后大人就在那儿哈哈笑,他说这本质上是一种操纵欲,你看看我这孩子,我让你哭就哭,我让你怕就怕,我让你笑就笑。
马未都:也不光是这个。中国过去传统文化回避“性”这个问题,所以父母没法去解释,说你捡的。有一个特别经典的笑话:一个孩子刚上小学,回来就突然问他爸爸一个问题,说爸爸我哪来的?他爸爸说你是我窗台上捡的。说那爸爸哪来的?爸爸是爷爷在农村草堆里捡的。说爷爷哪来的?爷爷也是捡来的。
现在孩子的教育跟我们那个时候完全不一样,我们那个时候对性是不知道的。
蒋方舟:还有一点,中国家长,至少我小时候父母很喜欢说,我不要你了,所以小孩是经常处于一种恐慌当中。
窦文涛:对。还有些孩子就说了,为什么我的爸爸妈妈从小老贬损我,特别是评头论足,说你看他胖的,跟个猪似的,你看他长得黑的,跟个煤球儿似的。我也确实听到有些父母喜欢消遣孩子,这种言行是表达了什么呢?
李玫瑾:这是不是可能一代人的问题?我在小的时候这种事非常多,但是我并不觉得不好。我们那代人,包括我们刚开始工作,很多领导都特别狠,说话特别重。然后我父亲的第三代,就等于我孩子这一代,我父亲对他也是说话特别重,有一次我在家,他突然大吼,我说他那么小,你把他吓着。我父亲当时就说,他经过这样的事情,今后走上社会,就没有人能吓着他。他是这种思维的教育。
马未都:这倒是个逻辑。
李玫瑾:就是说贬损你的时候,你自己知道这是玩笑话,这也是一种成熟,如果你就一点儿话都受不得,今后走向社会,你可能遇到更大的麻烦事。
蒋方舟:贬损分两种,像我小时候受不了的一种贬损是父母当着外人的贬损。在家我们都可以把话说,但是我有一个童年阴影是,大概十二岁刚开始发育的时候,家里来客人,我妈就向别人展示说,你看她都发育了。这个在我看来是一件非常非常羞耻的事情,但是我妈她就随意地把这件事情说出来。
马未都:这是两个问题,第一个是你的隐私问题,她在暴露,还有一个是中国传统文化认为,“当面教子,背后教妻”,我一定要当着人家的面来说这孩子才有作用,如果你在家里关着门说,没用。
窦文涛:所以现在这就引起特别激烈的争议,一种就是在反思,父母亲到底该怎么批评孩子,给不给他自尊心?
马未都:那我觉得很大的问题是这孩子过于敏感了,一定要有「钝感力」。我们现在每个人都有这个问题,就是经不得别人说。我现在觉得我越来越钝感,原来网上谁诬蔑我一句,我就特愤怒,现在谁诬蔑我,我觉得就一笑了之,这个就是你要练,练习这种钝感力。
窦文涛:你知道那个事件吗?一个高二女生,班主任可能看见她早恋,就说几句狠话,当然是不是说了这话现在也是有争议,但是这女孩就一直蹲在几楼,过不了多久就跳下去。那咱能冲着生命说,你们太嫩了,你们就经不起打击,这话是不是也忒不厚道了呢?
李玫瑾:你刚谈这些问题,要是从我专业角度来讲,我认为人的心理发展是一个进程,在这个过程当中为了防止他后来出现什么事,你必须前边要做到什么事情,比如我们有一个概念叫「脱敏」,对某一类不好的东西慢慢去适应,而不是一下就接触,一般脱敏都是指对不好的。
现在关键是什么呢?孩子就一个,小的时候爱得不行,百依百顺,然后等到什么时候才较真呢?学习压力大了,一到初中,如果这时候不学觉得你上不了大学,找不着一个好工作,这时候跟你急。你想,前边没急过,现在急,这时间点不对,而且没脱敏。
窦文涛:都是错过了好的时机。
蒋方舟:但是我觉得,现在以大人的角度来说孩子应该怎么怎么样,是稍微有点儿问题的。我也是现在逐渐理解到,大人世界的比例跟小孩世界的比例是不一样的。
比如说我在小学的时候是大队长,我的工作就是在学校门口检查同学有没有戴红领巾,没有红领巾就扣两分,然后你就永远看到有小孩没戴红领巾,就开始闹家长,说你得给我买红领巾。大人觉得多大点事儿,但小孩在那哭天抢地,因为扣两分对他来说是一个天大的事情。在大人世界的比例里,这只是一个很小的事情,但对孩子来说这就是全世界,我这事没了,我就没了。
窦文涛:你不能说孩子娇气或者经不起打击,因为有些时候逼得大人跳楼的,可能是股票,欠了几百万还不上,可是对于小孩来说在他的世界里,少两分,这就跟那个事件等价。或者说在同学面前被羞辱,早恋了老师说你们两个干什么,那他觉得这个比天都大。
2.到底该不该打孩子?
李玫瑾:很多的冲突都是在青春期,青春期就是人的性发育期,一般女孩十二岁,男孩十四岁,一发育,体内的内分泌一下就乱了,因为以前是没有这个性腺分泌的,然后人就会出现什么呢?情绪不稳定。总体来讲是非常快速的变化,说不高兴就马上不高兴,说高兴了又马上高兴,不像我们成年了以后这个过程比较慢。
马未都:大人也经常有这个感觉。
窦文涛:他们讲人生真是一个“圈”,好像更年期跟青春期很多症状有点像。
李玫瑾:它是一个生理引发的情绪问题。最要命的是,赶上青春期正是高考之前、一生当中决定你命运的压力最大的时期。
刚才我讲了中国的家庭是这样的,早年的时候你很幸福,那么多老人、大人宠着你,一直可以到小学十二岁,但是一到中学涉及到中考了,从中考到高考,人生的这个六年,要扛你这一辈子,很多孩子如果学习很顺利,没有问题,当学习不顺利的时候,他没有第二条路,没有第二条路,父母又逼,说你必须努力,你现在怎么分数下来了,那么这个时候就会发生冲突。
窦文涛:那难道他在外边跟同学打了架,家长还应该向着自个儿孩子说吗?这个对于家长来说确实有一个问题,我到底训我这孩子吗?他可能会有一些不可预测的(行为),那也不能不批评他、不管他,这怎么办?
马未都:现在的问题就是这样,我们所有的社会教育变成一种放纵教育,其实刚才玫瑾老师一开始说得特别准确,我们从小就应该养成一个习惯,简单地说“厚脸皮”,说两句就说两句,怕什么呢?
李玫瑾:挫折教育。
马未都:我们生活中有一点,我们不做这种体力的挫折教育,你看那日本孩子,那么小,穿个短裤跑雪地里去,咱家长没一个干的,家长就会到学校闹去了,说我们这孩子感冒了,你怎么弄?
蒋方舟:我觉得这些可以理解,但是很多的家长的打是一种喜怒无常的打。像我父母小时候也打我,但是他们会先制定一个准则,你做了什么什么样的事情,可能会挨打,所以你会很清楚这个界限在哪儿,而不是动不动就挨一顿打。
窦文涛:规则,执法必严。
马未都:哪有家长随便打孩子,那肯定是有原因的。
蒋方舟:但是大人不会解释嘛。
窦文涛:这个是不是跟一个社会的某种共识和传统有关,你看,在美国就会觉得,打孩子该报警,许多人成年之后就在诉说,我的阴影是因为小的时候受到了父母的虐待打骂,造成了我今天的种种不正常。在那个社会里这就是一个非常大的、简直不可以容忍的事情,谁敢跟孩子动手国家都不允许。
马未都:所以文化是最后的一块最强大的幕布。我在中央电视台许多年前做过一台节目叫《交流》,这边是家长,那边是孩子,然后我就问了一个问题,谁挨过打?一大堆人都举过手,后来我说有多少人恨家长,几乎没有人举起手来。
李玫瑾:其实我讲人的成长过程中要形成一些东西,其中除了爱之外,还有敬和畏。这个敬来自于哪儿,我认为首先得来自于畏。得先怕,他才会敬,如果他不怕,他不会敬的。
只有到成年,比如说我特别崇拜学者,崇拜马爷这样的文化,然后我特别尊敬他,但事实上在小的时候,很多对长者的敬是有点怕的,因为怕,所以他恭恭敬敬。
那么这个怕怎么形成,现在我认为我们很多家庭没有研究这个问题。你说美国不让,但是美国有一些其他的方式来解决。我个人认为,我们有时候在讲如果孩子违法了,惩罚实际上是一种保护,让他知道怕,但是我们可以雷声大雨点小,也就是说这是仪式,让他看得很可怕了,但是到最后处罚的时候从轻,让他真的后悔,以后再也不敢了。
真的让他不敢了才是保护他,而不是说“没事”。你看我们有时候也说“取消污点”(指到一定年限将取消档案中的违法记录),很多人就说了,犯罪不怕。我并不主张孩子小要打他,但是一定要让他知道这个东西。
3.亲子相处之道:6岁之前斗勇,12岁之后斗智
李玫瑾:但是到青春期,我特别要嘱咐很多家长,到孩子发育接近成年,这时候你跟他说话,第一话要少,六岁之前父母的唠叨都是黄金,十二岁之后父母的话语就是垃圾,他听不进去的。
窦文涛:讲道理听不懂吗?
李玫瑾:他觉得我已经大了,你说那东西我都懂。
马未都:而且你说的那个很过时,他一听就太落后了,他不听你那个。
李玫瑾:而且都是你讲了十多年的话了。你想,从小你就跟他讲这些话,讲到最后你还有新的话吗?没了,所以你再说那就叫垃圾了。因此到这个时候就是点到为止,比如说跟同学发生冲突了,你就问怎么回事?完了,两句话扭头走开。
但是很多家长可能达不到能够驾驭的这种能力,那么怎么办呢?第一就要尊重他,多跟他去商量,你说这事如果是我,我认为我会怎么做,你可以跟他这么讲,而不要指责他,就你傻,你怎么能这样。这是我们很多家长常说的话,他已经很委屈了,你还说人家傻,没路了。
刚才我说了,你跟他发生冲突的时候,三到五句扭头走开,他当时不接受但心里会把你的话当个事儿的,可是你非让他当时认,他绝对不认。如果妈妈说别走了别走了,我跟你逗着玩呢,你肯定心里特温暖,你妈妈有一句软话。
所以孩子在这个年龄段,你先横,叫雷声大,到最后雨点很小,然后一幽默就回来了。
蒋方舟:但我觉得家长从小也应该建立起沟通机制。我那天问我妈说为什么,因为我妈也老唠叨,同一个话反复说。她说因为她觉得我没有理解她的话,我没有给她一个回馈机制表示我收到这个话,她就觉得她的话不受重视,所以她会一直说。那如果家长从小建立起来这个沟通机制,大家的话都会变得很少,就不至于那个反复是一个语言污染和语言暴力的状态。
窦文涛:我那天看您教这几个秘诀,我觉得挺针对一个问题。
李玫瑾:我其中讲到“三岁上下说不行”,为什么要在三岁上下说,越小说越好,小的时候不答应他,他大不了地下给你打滚儿,不要等他十二岁了才不答应他。
我们很多家长是属于该管的时候不管,不该管的时候开始管,尤其是青春期,我们也叫它接近成年,就是他要开始摆脱对你的依赖了,这时候他自己就觉得有很多事情,要自己做主了,你现在开始管,那冲突肯定非常大。
窦文涛:要是有那叛逆的孩子,他就是不跟你服软,就是不道歉。
李玫瑾:我说的是六岁之前。十二岁之后绝对不能这么做,十二岁之后父母要示弱。
窦文涛:示怂了。我给你道歉。
李玫瑾:不用道歉。比如,说你现在正是关键时期,你不能老晃荡,你晃荡完错过这几年,今后一生会怎么样。他不听那怎么办呢,然后你就可以冷眼看着他,不再说话了,他这时候就会很难受。
马未都:你就给他斗智斗勇,这时候是斗智,小时候斗勇。
李玫瑾:甚至你还可以跟他讲,我工作压力非常大,我帮不上你什么忙,你现在接近成年了,我觉得你应该能管好自己。你看看我现在的什么什么事儿,我都挠头,然后还有什么什么事儿,我自己身体也体力不支,我现在对你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了。
你要学会示弱,甚至你还要把自己的问题(拿出来),你看这个事儿如果遇到你,你会怎么处理?孩子这时候他会想,我给你出主意,他反而接近成熟。
窦文涛:我记得您说不能骂,因为好像那样你就没有道理,你是以大欺小。
李玫瑾:对,也不要走开,也不要在这会儿说话,你就坐在那儿,笑咪咪地看着他就行。
窦文涛:就是说不妥协。
蒋方舟:瘆得慌。
马未都:还有一个是说,成年人教育孩子的时候,一定要说话算数。我儿子小时候我管得很严,比如出去他就要买一个玩具,我说不能买。那时候买玩具还是专门跑到王府井儿童玩具商店去看,隔着玻璃那种渴望。我儿子小时候有一种语言力量,他说爸爸,你要是我,你就知道我有多么想要这件玩具。当时把我说得那个内心大动,但是我前面说了,我今天不能给你买。
他就开始哭了,他一哭呢,就是他已经示弱到头了,我就很火,因为是公共场合,你哭就给我下不来台,我说要哭回家哭去,然后他就不哭了,不哭了以后,说说笑笑就回家了,到家他搬了个小板凳在屋子中间,哇就痛哭。
李玫瑾:太可爱了。
马未都:我认为没必要再哭了,那个难受劲过去了,然后他边哭边说,我长大,绝不能让我儿子受这么大的委屈。他那个语言厉害。
窦文涛:您这青出于蓝胜于蓝。
马未都:我当时就觉得,心里就没有办法应付这事,但是说话一定要算数,这是我认为所有年轻家长必做的一件事,如果你妥协一次,就妥协无数次。
李玫瑾:但是我觉得这里可以加上一个协商,你给他留一个出口——今天咱没计划,咱今天买不了,回去研究一下怎么来买,咱们得先把钱得凑齐了。你这样给他一个希望,回去你再提要求。
孩子的教育过程当中,实际上是要有进有退,但是您说这个说话算数,是非常对的。就比如说我答应周六陪你去玩,如果我周六去不了,一定要告诉孩子,我今天去不了,哪天我一定陪,我要补回来这一回。
蒋方舟:但很多家长就缺乏耐心,他们就靠骗,说好,你多少多少分,我就买给你,其实小孩很认真的,把这个当做是一个事儿,因为这在他世界里,就变得特别特别重要。
像我小时候,我妈是把我当成一个大人,我大概五六岁想买玩具,我妈说不买,我说为什么,说因为我们家穷,我说我们家为什么穷,她说因为你爸妈工作能力都不强,然后我当时就理解了。你也不要低估小孩的理解力,不要从小一直把他当小孩,骗、哄,说话不算数,然后有朝一日,你忽然希望他像一个大人一样,成熟讲理和理性,我觉得大人的这种期待,是非常不切实际。
4.孩子的表现都是家长的折射
窦文涛:今天的孩子不一样了,说谁谁家房子比我们家大多了,谁谁家有什么车。
李玫瑾:这话一定是孩子听了大人的。谈到孩子的心理问题,包括我们成年人的心理问题,基本你可以看到,所有的表现都一定是折射。孩子任何一个表现,基本就是他父母的水准。你要是说这孩子有教养,他父母一定有教养,除非他父母没自己带,如果父母是很智慧的人,他孩子就会很智慧,父母经常聊的就是谁家房子,孩子听着就这样。
窦文涛:小孩对差别没感觉吗,这个孩子有的玩具,我就买不起,因为今天社会已经有贫富的差距了。
李玫瑾:这个问题很好解决,比如我女儿带她孩子下楼的时候,说你拿上两到三个玩具,跟别的小朋友互相交换。
窦文涛:对,便宜的换你那贵的。
李玫瑾:不是,就是换着玩儿,回家的时候还拿着自己的回家,在这个过程当中,他就觉得我可以不买,我下楼就可以玩他的,他可以玩我的。
窦文涛:富人家的也是我们家的。
蒋方舟:共享社会。
李玫瑾:其实我认为在教育当中,有很多方法,而不是简单地说,他要什么你都要满足,确实你给了这个,他就是想那个,你都买回来吗?不可能。
窦文涛:您讲这个折射,包括方舟刚才说的,我觉得确实是一个更大的问题,为什么前一阵儿那个电视剧《都挺好》引起那么大的反响,这里边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——
成年人精神都有种种的问题,成年人都没有完成成人化的过程,都是人格不健全的人,甚至都是一肚子牢骚、委屈、黑暗。我觉得这是个最大的麻烦。
李玫瑾:很多家庭一旦要离婚,还没离呢,就开始告诉你,你爸/你妈怎么怎么坏。教孩子仇恨这个问题,尤其在单亲家庭特别多见,确实是他们就没有意识到,实际上对于孩子来讲,他的血脉当中两个人都有,你让他去恨一个人,这等于是一个分裂,所以这样的孩子大了以后,心理上都有严重的问题。
窦文涛:一些孩子说他觉得我父母贬损我什么,实际上不是立一个规矩的问题。父母拿孩子当成出气筒,释放他自己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,包括他在外边社会上感觉到的种种差别、不平衡,他靠打(逼)这孩子,你给我将来要出息,你得成龙成凤,全指望你了。所以都是谁家孩子怎么怎么着,挣了多少钱,谁家孩子考上了什么,就全是这些功名利禄,就是这么评价人的。
李玫瑾:刚高考完,我记得我走在一个楼门口的时候,就听一个人说,你那孩子考了多少分,报哪个学校?我后来就在想,这个你就不应该问,因为人家要考好了,会自然地告诉你,人家万一没考好,你这么问让人多尴尬?打听完了以后,后边儿去议论,我就觉得这种八卦,别人的“关心”,好像是很怪异的。
马未都:整个所谓的社区文化,就是个八卦文化,就是打听。
李玫瑾:所以父母他们有压力,为什么尤其在高中这阶段,父母那么大的压力?这不光是自己的问题,还是面子问题。
窦文涛:对,而且这个面子背后,隐藏着一个社会打分机制。一碰见,你家小孩考上大学了吗,考上了什么学校?工作了吗,挣多少钱呢?该找女朋友了吗,结婚了吗?生小孩了吗?你看这一套,要作为父母圈子里的人,他都会觉得少了这一环,好像我们家就低分了。
蒋方舟:我觉得打分机制也没问题,因为你没有办法去防止,进入社会还是打分机制,但是家长从小以别人家的孩子举例和做比较,是非常错误的一个方式,因为别人家的孩子也有别的问题,展示出来的一定是好的一面。
李玫瑾:我特别想对青春期的家长说,在初中到高中这个阶段,其实父母应该跟孩子聊最多的,就是人这一辈子都有哪些种活法。
这个活法很重要,比如说我跟孩子交流,我说,我觉得你记忆力特别好,我觉得你可以做哪一类的工作,然后在他高考之前,我可以给他提出大概五种可以发展的未来方向。很多家长不谈这个,打电话给我,我孩子考了六百多分,李老师,你说他报哪个学校好?我说他考六百多分,不知道报哪个学校吗?
现在很多家长就是管一个分数,考高分,然后著名大学,从来没有让孩子去有一个自我的选择,所以我觉得青春期尊重特别重要。很多家长小的时候是宠,长大却是严,就没有一点点那种商量的余地。
5.对孩子来说,家长可能是ta唯一相信会理解自己的人
马未都:还有一个就是保持这种沟通的渠道,在青春期冲突的时候,我当时只有一个办法,就是克制自己。
比如十四岁的男孩开始恋爱了,那所有的家长,第一听这事儿脑袋就大了,我不,我说你太晚了,我比你还小就喜欢女孩了。他一下就跟你特亲,还有这种事儿,我还晚了?你就跟他站在一个沟里去了,然后你慢慢地告诉他,不要当天,隔几天你说,你那个事是个瞎事儿,我告诉你天下第一回都成不了。
窦文涛:先摆出一个识途老马的姿态。
马未都:对,就是不管孩子说什么,第一步先跟他站在一起,然后再去谈论对错。
李玫瑾:我也听过一个,一个儿子跟他爸讲,我看上我们班一个女生,然后他爸说,我儿子挺有眼光的,这女孩不错。后边那句话就是——你要是打算今后就在县城工作生活了,我觉得这事你可以敲定,你要是想上北京去,这事我建议稍微再等等,先别现在就敲定。这父亲就很聪明。
马未都:先认可,第一个就不能关门,他们关门的速度比你快,你一指责他,他第一个物理关门,真上他那屋里去,第二个他心里不跟你说,他后面的事你都不知道,最后都怀了孩子,你都不知道。他相信你的时候,才能跟你说,你跟他站在一起,一定是个好事儿。
蒋方舟:这种就特别好,我特别反感网上流传的一些微信图,就是那种班级的微信群。老师发,宝宝妈,你们家宝宝在学校干了什么。然后宝宝妈就回,报告老师,已打,或者是,报告老师,已教育。
我特别害怕看到这种微信,因为对于小孩来说,家长确实是唯一有可能去理解他的人。全班那么多孩子,老师很难一个一个去理解,家长是最理解你的人,还站在外人的角度来指责自己,这对小孩来说是特别大的屈辱。
而且还有一点,小孩是没有资格跟大人讲话的,需要大人来跟大人讲话,但是大部分的大人,他们在这种场合都会站在其他的大人那一边,把小孩放置在一个非常孤立和绝望的境地内。
李玫瑾:对。我觉得像上海17岁少年跳桥那个案件中的妈妈,如果孩子跟别人发生冲突了,要先问问因为什么,自己的孩子非常委屈的情况下,你可以跟他幽默一点儿,要不要我出面跟他们打一架去,他这么欺负你,我来帮你,别看老妈这样,跟他们打没问题。那把他先说乐了,然后再说到底是怎么回事,下次遇到这种事怎么办。
马未都:这个对于普通人太难,我觉得一个简单的方法,就是无论什么事儿先放一下,宁肯自个儿生气,你比如生一闷气,我就开车不说话了,他也不至于跳了吧。但这个闷气一般情况下是,生不了多长时间它就会过去,所以不在那个最紧急的情况下(发作)。
窦文涛:事缓则圆。其实对成年人也是一样。
李玫瑾:我以前很早谈到这个情绪,就有过一个建议。无论你和谁发生冲突,你就记住,一般就是三到五句。
正常说话咱们可以慢慢说,你来我往,如果吵起来了,我说你一句,你顶我一句,再说你,再顶一句,再说一句你就有点急了,这个时候你就扭头走开,叫作三到五句。
到点能停下来,这就是高人,明白已经到这种程度,这个事儿说不清了,你不要再去争上下,争上下势必就只能是互相拱火儿。情绪问题是属于一句话刺激大脑的一个区域兴奋,你再来一句,它还没下去呢,又接着一个区域兴奋,当他整个嗡的一下,那这人就疯了。
窦文涛:但是哪一种教育方法,也都能产生好孩子。我也见过放纵的,那孩子最后也没变成流氓。
马未都:对,树大自然直,这是一种说法吧。
蒋方舟:幸存者偏差,我觉得。
李玫瑾:这个我要讲一点不同的观点。
带孩子有几种方式,一种就是刚刚说的,父母本来就好,孩子又一直自己带,孩子跟父母的本质上这个亲情关系垫底儿特别好,有这种亲情,你就是打,也是正常的,你从来不会恨父母。
还有一种放纵也是这样的,它不叫放纵,叫宽容,爸妈也是自己做事儿是有谱的,也就是说他自己知道到什么时候能停下来,孩子看在眼里,就知道这个时候就不能再往下做了。所以你看似放纵,实际上是不教而善,他一定有身先示范,这样的孩子不会出问题。
但最糟糕的是什么,就是爸妈自己整个人品就不行,做事各方面没有任何节度,然后再肆无忌惮地宠这个孩子,这就是小霸王。或者是父母自己就不行,但是还说一不二,那这种孩子一定是逆反。
所以我认为所有的问题,实际上都看出父母来。
窦文涛:您讲这个有意思,你知道前几年网上有一个小团伙,叫“父母是祸害”。
李玫瑾:知道这为什么吗?有一种父母养孩子是这样的,我挣了钱养你的,这个养,就是我保证你要花的我都给你了,所以现在你只要不听话,我首先就拿钱说事,这是祸害在哪儿?父母拿了点儿钱,就该决定我所有吗?
窦文涛:这事最没辙。
蒋方舟:我妈就是说父母皆祸害,父母首先要意识到这一点,在你干涉小孩的人生选择之前,你先要心中有一个警铃。但是大多数父母不会把这个概念引入到自己的内心里边,他们不会假设自己是祸害。
李玫瑾:我在孩子到初中这个阶段,我跟她谈事的时候,基本都是在去超市或者在溜弯儿这个过程谈,我不在家里坐在这儿。
马未都:比较放松。
李玫瑾:去跟她一本正经谈一件事情。然后我觉得父母在跟孩子沟通过程当中,你要智慧一点,比如有些话吧,可以幽默一点,说得轻松一点。
窦文涛:所以这个的前提是什么呢,你先不能失控,你先不能急,你要跟孩子失控呢,你就输了。首先,咱得智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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