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好，我是徐贲，今天我们继续来读薄伽丘的《十...
本集要点：1. 人们怎么定义坏女人；2. 《十日谈》里有关于偷情、性滑稽的故事；3. 淫乱的教士和性教育的联系
你好，我是徐贲，今天我们继续来读薄伽丘的《十日谈》。
什么是坏女人？
上一讲我们谈到《十日谈》的一个核心线索就是性和爱，而性和爱的交接点则是“情”或者是“情欲”。
《十日谈》里有很多“不正经”的情欲故事，可以叫它性，也可以叫它爱。其实叫什么并不重要，重要的是人难以控制的“情欲”。
在当时，教会是十分敌视《十日谈》的，因为它在“情”的问题上，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，是“三观不正”的。《十日谈》里写的大多是“奸情”。人们一般把“奸情”当作是人性的阴暗面所导致一种结果。但是，既然人性的阴暗面也是自然人性的一部分，那么，总要有地方放置这部分不光明的人性吧。这个的地方经常就是文学和艺术，所以我们有了《十日谈》。
在许多现代作品里，出轨的一般不叫“恋情”，而叫“奸情”。小说《飘》、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，电影《泰坦尼克号》、《卡萨布兰卡》都是人们熟悉的例子。它们写的都是现实存在的人性和奸情。
人为什么会在情的问题上“出轨”呢？对这个问题，《十日谈》在不同的故事里有不同的回答。比如，有的女人是嫌弃丈夫、有的是欲望太强、有的是寂寞、好奇、性无知等等。薄伽丘没有提供任何一种一般化的回答。对问题的回答一旦一般化，也就变成了“理论”。现代心理学有一个理论，叫“出轨本身就像一台欲望机器”。
人在一段恋爱关系中得到满足后，就会不自觉地寻找新的刺激，这是人的通病。日本新闻网站News Post 7曾经对1000名已婚女性做过一次调查，结果显示：超过两成的调查对象都有过外遇经验。在许多人眼里，这些女性都是“坏女人”。日本也有一部叫《昼颜》的电视剧，专门讨论了日本的家庭主妇出轨偷情的问题。
《十日谈》里面有很多这种“坏女人”的故事，她们坏就坏在给男人带绿帽子。女人的“坏”主要是从男人不喜欢的角度来说的，是对某种不言自明的男人的利益和自然权利的破坏。坏女人先是男人眼里的坏女人，后来女人也开始学会用男人的眼光看自己，也把自己看成坏女人。
男人害怕坏女人，仇恨坏女人，经常还会连带害怕和仇恨所有的女人，虽然他们事实上还是离不开女人。男人仇恨女人是因为觉得，跟女人打交道，吃亏的一定是男人。坏女人能让男人吃足苦头，不仅给他戴绿帽子，还能把他耍得团团转，弄得他晕头转向。这样的坏女人刚好是幽默故事特别喜欢的角色。《十日谈》就有不少这样的女人。
《十日谈》里的坏女人
《十日谈》第7天的第2个故事，讲了一个给丈夫戴绿帽子的女人。
故事说，在那不勒斯这个地方有个穷人，他娶了个美丽可爱的姑娘，名字叫佩罗妮拉。这个贫穷的人是做泥水匠的，女的在家纺织，虽然收入微簿，但是省吃俭用，日子倒也过得不错。有一天呢，这附近出现了一个漂亮的后生，名字叫姜尼罗·斯特那里奥。这个姜尼罗对佩罗妮拉一见倾心，非常爱慕，想尽办法去亲近她，最后终于获得了她的欢心。
但是佩罗妮拉已经结婚了，怎么办呢？于是他们想出了这样一个幽会的办法：每天早上那个姜尼罗就在这个女的家附近守着，一看见她丈夫出去干活了，就溜到她家里来。因为这个女人住的那条街非常僻静，所以他们也不怕被闲人看见。就这样，他们不知道偷偷来往了多少次。
佩罗妮拉的丈夫平日总是早出晚归，但不料有一天，姜尼罗又在她家和她欢聚的时候，她丈夫突然回来了。丈夫看见大门紧闭，就一边敲门，一边心想：我真是有福了，娶了这么一个规矩贤慧的老婆。我一出去，她就锁上了门，免得闲人闯进来给她找麻烦。
这时，佩罗妮拉听见一阵敲门的声响，知道是丈夫回来了，就赶紧叫她的情人躲到一个大酒桶里。然后开了门，就对丈夫发脾气说，你不干活，回来干什么。我没日没夜辛苦纺纱，你却游手好闲。一边说，一边哭起来了。
丈夫就连忙说：好妻子，快别生气。我今天交了好运，有人要买我们家的酒桶，愿意出五块钱，这够我们一个月的饭钱啦。
听到这里，你肯定有点替这个女人和她的情人紧张吧？但结果，佩罗妮拉竟然是这样回答：那就更叫我生气了。亏你是个男子汉，天天在外面跑的，熟悉市面，居然把一个酒桶只卖五块钱，而我这个不出门不懂事的女人却找了一个好买主，他肯出七块钱。你回来的时候，他刚刚跳到桶里去，看看它是不是有毛病。
于是丈夫听了很高兴，老婆也叫情人从酒桶里爬出来，让丈夫爬进去，把酒桶刮干净。而就在丈夫欢欢喜喜卖力干活的时候，薄伽丘写道，情人扑到了佩罗妮拉身上，“那情景真好比草原上春情勃发的公马，向一匹安息的母马进攻”。
在我们今天看来，这个老实巴交的丈夫实在是很无辜的。
被报复的禁忌之恋
《十日谈》里还有很多和女人有关的性报复的故事。男人被戴绿帽子，或者家里的女眷和别人有了不被允许的性关系，是非常丢脸的事，所以，因为这类事情引起的报复总是非常残忍。
在第四天的第一个故事里，萨勒诺的唐克莱亲王发现他的女儿和一名男仆有染，于是就命令勒死了这个男仆，并且挖出他的心脏。这还不算，他还把男仆的心脏放在一个金色的圣杯里送给他的女儿。结果这个女儿毫不犹豫地把血腥的器官举到自己嘴边，吻了吻它，把它放回杯子里，然后喝下毒酒死去了。你可能会同情这位亲王女儿的遭遇，但使出这种毒辣报复手段的人，他们通常冷酷无情，毫不感到内疚，因为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捍卫荣誉的事情。
《十日谈》里还有很多粗俗玩笑（fabliaux），大多是以男修道士或教士为嘲讽对象。贪色的教士、妒嫉的丈夫、机灵的妻子这种三角关系构成造就了各种笑料。
这种笑料中的幽默来自于一种被称为“乖讹”的讽刺效果。哲学家康德是第一个从“乖讹”来为可笑，也可以说是幽默下定义的，他在《判断力批判》里说道，这种可笑来自于“从期待到期待落空的突然转变”。黑格尔认为，任何一个本质和现象的对比，或者是目的和手段的对比，如果出现矛盾和不协调，导致这种现象发生自我否定，这样的情况就会变得很可笑。人们对乖讹会觉得滑稽、荒唐和可笑，并会有对它进行讽刺、嘲笑、戏仿、和恶搞、挖苦、嘲弄的冲动。
淫乱的教士和青年性教育
《十日谈》里还有很多坏教士的故事，他们不但数量很多，而且干的坏事也是多种多样，让人匪夷所思。
第三天的第四个故事里说，某个教士传授给一个朋友修仙的秘法，然后趁朋友夜夜苦修的时候，和他的妻子偷情寻欢。
第三天的第八个故事里，某个修道院的院长为了染指一个人的妻子，将他关进了地窖，而且诓称他已经进入了“地狱”。后来搞大了女人的肚子，又将这个丈夫放还“人世”，去充当私生子的父亲。
第三天的第十个故事里，一位虔诚的少女到修道士那寻求修行之法，结果修道士利用少女的纯真善良把她骗奸上了床。
第四天第二个故事里，一位神父佯装天使附身，靠着一身劣质的装扮诱奸了一名妇女。
第九天第十个故事里，一位神父借着施法变化的名义，竟然在一个丈夫眼皮底下公然和他的妻子上床。
这样的故事在十日谈里还有不少，这些道貌岸然的修道士固然很可恨，但受骗的愚蠢女人也很可悲。她们面对一个个这么荒诞不经的谎言，居然可以坚信不疑。
我们刚刚说的第三天的第十个故事，讲的是“怎样把魔鬼送进地狱”。说的就是一位14岁的少女因为完全没有性知识，心甘情愿地让修道士随时对她性侵，还以为是在指点她怎样侍奉天主。
因为性在当时是一个禁忌的话题，青少年只能在没有正确指导的情况下，自己摸索学习，所以遭遇是好是坏，完全是凭运气。
《十日谈》里第四天第一个故事里，有一个父亲带着儿子到深山老林潜心修行，后来和儿子一起下山进城，因为害怕儿子被美色诱惑，就吓他说那些花枝招展的美人都是害人的“绿鹅”。谁知道，少不经事的青年儿子却央求父亲带几只“绿鹅”回山里。
像这样的荒诞故事也许也是在提醒今天的我们，对青少年的性教育有多么重要。
薄伽丘对女性的态度
薄伽丘对待妇女的态度经常是一个有争论的问题。有的人认为，《十日谈》曾经多次表示女人只能算作是男人的附庸。
但是这可能对薄伽丘有点不太公平，我们不能以今天的女性觉醒标准来看待600多年前的《十日谈》。
其实，薄伽丘还是同情女性的。他在《十日谈》的序言里说：
“虽说像这样一本书不见得会给予不幸的人们多大鼓舞，……多大安慰；不过我觉得还是应该把这本书贡献给最需要的人，因为这对他们更有帮助，更可宝贵。那么有谁能够否认，把这本书——这份微薄的安慰，献给一位相思缠绵的小姐比献给一个男子来得更合适呢？”
薄伽丘之所以会这么说，可能是因为，女性常常生活在一种比男性不自由得多的社会文化环境里，处在弱者的地位。
薄伽丘说，“女人家因为胆怯，害羞，只好把爱情的火焰包藏在自己的柔弱的心房里，这一股力量……比公开的爱情还要猛烈得多。再说，她们得服从父母、兄长、丈夫的意志，听他们的话、受他们的管教。她们整天守在闺房的小天地内。昏闷无聊，仿佛有所向往，但又无可奈何，所以情思撩乱，总是郁郁寡欢”。男子为情所困的时候，“可以去打鸟、打猎、钓鱼、骑马。也可以去赌博或是经商”，但女子不行。她们要么独守闺房、怀春感伤，要么就是红杏出墙，偷情成奸。
薄伽丘认为，偷情出轨是比独守闺房更好的选择。这种看法虽然有点极端，但也能看出他对女性的同情和一种先锋的态度，刺激今天的我们去思考更多和性别处境有关的问题。
下一讲，我们要说的，就是女人在与男人关系对立时的弱者政治。我们下期再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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