核心提示:李兰妮,女,1956年12月25日出生,汉族,中共党员。深圳文艺创作室专业作家,深圳作家协会主席,中国作协全国委员会委员。早在1988年她就患了癌症,历经3次手术和5次化疗。近5年来,她忍受抑郁症的折磨,一直服用抗抑郁药,病魔的侵袭使她几度痛不欲生,感到活着比死要艰难,然而她终于活了下来,而且走了出来,不仅不再忌讳说自己的病,而且还从一个病人变成了半个专家。
窦文涛:《锵锵三人行》。今天咱们又迎来了身残志坚的李主席,李主席上次在我们节目简直是,我觉得反响很大,因为没见过这样的,就是严重抑郁症,还加上严重地癌症,而且还能够活得这么坚强,所以网友们都夸你是身残志坚。这是深圳作协的主席,对吧,这是许老师,领导了。
李兰妮:他是我的老师。
许子东:作家。
窦文涛:所以上次您跟我们聊了之后,很多人就注意到了抑郁症了,听说看完这个节目之后很多人都得了,这玩意儿传染是吗?我觉得有时候是不是。
许子东:能够空气传染。
李兰妮:不是,他实际上是有很多人他有,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,他就乱去,比如说去看心脏科,然后去看各种各样的科,我也走过这个弯路。
窦文涛:我跟你说,我必须向你汇报。
许子东:去精神科。
许子东:我必须向你汇报,上次咱们做完这个节目之后,我就是你说的这样,在大概两三天之内,我一直觉得我是不是得了你说的抑郁症,我觉得这是不是传染,后来我一直心里有点,对她有点幽怨,我说哎呀,干嘛聊这个,这个东西传染吧,我就觉得我这情绪郁郁寡欢,大概过了两三天我才走出你的魔影。
李兰妮:我告诉你,其实你要谢我,为什么呢?其实你人的一生中他或早或晚他都会遭遇,不一定是抑郁症,但是他会有抑郁状态,有些人能够自己走出来,有些走不出来,如果我跟你说了,你就有警惕了,你就不会落得我这种下场说是重度抑郁,然后终身吃药,我是终身吃药。
窦文涛:但是你看脸色还这么好。
李兰妮:刷的嘛。
许子东:终身吃药很好。
李兰妮:你们造型师刷的嘛。
窦文涛:没有,你看咱观众在电视上看,很优雅的一位女士,没有人能看得出来她是这么严重的,做了几次手术的。
许子东:还有网友批评我,说我这个位置应该坐一个医生,说我身为她的朋友对她没有同情心,真是冤枉。
李兰妮:但是我真的很想告诉你们这个淋巴癌,因为我是淋巴转移癌,我很想通过你们这个平台告诉大家,就是这种癌要小心什么,我走了很多弯路,而且我吃了很大的亏,而且如果有人早点告诉我这些知识的话,我不会那么多的痛苦,和不至于这么残酷。
许子东:你发现了多久?
窦文涛:现在就是又有一个,你们李家,最新的新闻都跟你们李家有关系,李兰妮,小李子,等等李,李开复,也是淋巴癌,自己宣布了。
许子东:大V。
李兰妮:我就是在网上了一下他宣布了,我觉得其实他这样子面对挺好的,我自己啊,我当时不懂面对,我其实知道我那个淋巴转移癌的时候,我实际上是正在准备开第三刀,而且淋巴转移癌它转的非常快,它是这样,我跟大家说一下医学普及知识,它有原位癌,有转移癌,比如说像我这种,我的原位癌原来是甲状腺癌,但是因为开刀的时候,我全麻不知道,那然后医生和我父母就隐瞒了,那我就休息了一个月以后。
许子东:你不知道自己是癌。
李兰妮:我不知道自己是癌,那然后呢我就该干嘛干嘛,然后到了1998年的时候,我其实就是淋巴转移癌了,1998年的12月。
窦文涛:这个甲状腺癌它能变成淋巴癌。
李兰妮:对,淋巴转移癌,而且淋巴转移癌其实它是比较,它转的很快,它全身转。那我是1998年的12月做的第二次手术。
许子东:都已经14年前了,你还大有希望。
李兰妮:哎呦,我告诉你,我如果不是碰到两个好的医生,我根本就早死了,为什么呢?就是我1998年年底做的,然后呢就转移了,转移了我父母就是没有知识,他也不是到专科医院给我开了,他为了隐瞒,他就找了广州的一个区的人民医院,然后弄了一个假证明,就那个了。于是我2000年的2月,我那时候正在和何群一起写电影剧本,然后我妈妈就说,因为我那时候很消瘦,恶心,然后就会觉得就是低烧,我妈心里有鬼呀,就说你去看一下吧。我就到了那里很不在意的,医生一摸就说,你马上住院。我觉得不可能,然后我上手术台,两天以后就是做了化验。
许子东:在什么医院?
李兰妮:在中山医的肿瘤医院。
许子东:那是很好的。
李兰妮:我呢就不太相信,我觉得我不可能那么倒霉嘛,然后医生签字的时候我又觉得无所谓,我觉得我不可能得癌,然后医生说先开上面,然后如果活检不好就下面,就是一直开下来,那就是大手术了,里头的淋巴宣布要挖,血管,神经都得扎断那样子。
许子东:你现在身上还有淋巴吗?
李兰妮:我是转了,我告诉你,我2000年的2月做的,5个月以后去做CT就转了,两边都是,而且本来做完了这里的淋巴全少了吧,然后呢,就又有了。
窦文涛:我没弄明白,你现在身上还有癌吗?
李兰妮:有。
窦文涛:那你怎么能活着呢?
李兰妮:我就是多亏了我碰到的一个医生,他是我们国家,他是北京抗癌协会,就是癌症康复协会的会长,他就是,那时候从美国回来,他就说国际上讲究的是与癌共存,就是姑息疗法,有一种学派是斩草除根派。
窦文涛:全割干净。
李兰妮:对,我刚开始是斩草除根派。
窦文涛:两种罪都受了。
李兰妮:天啊,太恐怖了,我告诉你,因为什么呢?我当时啊,因为他没有全麻,我当时在那里躺着的时候,因为冷,就2月,广州2月是最冷的,然后他就会停了半个小时,人家唱着歌一样的说,多少床清扫吧,转移了,然后我就听见医生、护士在那里一边说笑,一边干活。就清扫嘛,就是把我这里全拔开,血管要结扎,把淋巴瘤弄出来。而且我病理化验是,我把这些淋巴全挖出来以后,四个淋巴里头有三个已经又是转移癌了。那然后呢,而且最让我心里难受的是,五个月以后又转了,两边,然后到了北京因为我开作代会(音),来北京,居然北京一个肿瘤医院的医生拿我当示范,一看,哎呦,就好像终于找到个样板来,一把抓住我说,看看看,这就是失败的手术,然后什么病理科也来了,学生也来了,还有别的病人都来看这个失败手术,拍照,说这个刀口切到这里不行,还要切过去。
许子东:他们失败的意思是说没有彻底斩草除根。
李兰妮:他们认为就是说,因为他检查就是转了嘛,又转了。
许子东:他们说你失败是指什么?
李兰妮:就是没有挖干净。
许子东:那以后呢?你就采取了就是共存的方法。
李兰妮:我正准备开两刀的时候,我这时候我就去找了那个,就是那个。
窦文涛:姑息疗法。
李兰妮:姑息疗法的那个,那时候他还不是主席。
窦文涛:你找了他之后他成主席了。
李兰妮:我北京不认识人,而且我也不认识他,我就去说,医生你能不能给我加个号,他是中西医结合科的,我说加个号,我说我是从深圳来的,我来一趟不容易,然后这个医生就给我加了一个号,加了一个号以后我就说,我可能面容很凄惨的样子,我说我刚开完,又说我又要开两刀,然后他就说,他说其实还有一种是姑息疗法。
窦文涛:好,这样,咱们先打断一下,给大家留个悬念,好像姑息疗法有点希望。你是怎么姑息的?
李兰妮:因为医生说,其实现在国际上比较流行的是要与癌共存,他不要把癌说是,因为你常常是把癌细胞杀死之前,把正常细胞先杀掉了,那很多病人他不是死于癌症,而且死于他的那种副作用,而那种衰竭,器官衰竭,或者是抑郁而死等等的。那当时就是,这个癌症康复协会的会长,他是叫李平平(音),他就跟我讲,他说其实可以不开,你可以采用保守疗法。另外一个就是,我就认识了一个中山医肿瘤医院的头颈科的首席专家,这个老头很好是什么呢?他说李兰妮你记住,有人跟你说偏方不要吃,抗癌新药不要吃,因为他说这种是,你把钱花光了,人也没了,然后我就谨记住这两个医生的话,就是我尽量不去做多的治疗,也不去多吃药,别人告诉我什么什么名医,什么什么偏方我都不去吃。
窦文涛:那问题是你身体里的这个癌它不发生作用吗?不蔓延吗?
李兰妮:发生。
窦文涛:那怎么办呢?
李兰妮:在四公分以下的时候它还是可控,四公分以上了。
许子东:必须开刀。
李兰妮:就再想办法。
窦文涛:你说可控是指什么意思?
李兰妮:可控就是它增加的不那么快。
许子东:但是你要吃一些药是吧。
李兰妮:我吃药啊,我天天吃。
许子东:简单地说,你做了两三次手术,两次还是三次?
李兰妮:三次。
许子东:三次手术以后你就不再做了,你就用药物治,然后你的病情就没有继续发展。
李兰妮:我还有化疗,这个也很重要,化疗很痛苦。
窦文涛:你现在不觉得癌给你造成什么不舒服了是吗?
李兰妮:会,其实我体力很差,我常常不出来,为什么呢?实际上就是说。
许子东:但没有生命危险,不会移到别的地方去。
李兰妮:很难说。
窦文涛:姑息就是一直姑息到死的那一天。
李兰妮:对,但是他会让我有尊严地死,不会死的很难看。
窦文涛:聊到这儿你明白了,就是不管它了。
许子东:广义上人都在慢慢的死。
李兰妮:对啊。
许子东:就是我们接受不了癌这个字,说实在话我们是接受不了癌这个字。
窦文涛:这是个生命观。所以那天王蒙老师,我觉得他说的挺有意思,他听说谁判了死缓,他70多岁了嘛,突然冒出一句,其实我们每个人不都是在死缓嘛。
李兰妮:对,就是这样,我当时记得在医院住院的时候是,就是周围的都是转移了,转移了以后发现老人家很安详,老人家就觉得住进了癌症肿瘤医院就是幸福,能住几天都好,值了。反正老了嘛,怎么都是个死,然后我旁边有一个,她是转移以后就是借钱,大量地举债,借到他丈夫他儿子都不来见她了,因为她死了的话。
许子东:欠很多钱。
李兰妮:家人还钱,所以就家庭关系非常差,那还有一个是孩子才两岁,那个女的极其地渴望活下去,但是真难说,而且整个面目破坏的很狰狞。
窦文涛:这个癌症基本上应该说是人类投入了最大的资金攻克研究的,但是到今天你都不能说有多大的希望,只是零星的,现在好像说有什么得诺贝尔奖的,好像靶向的那种药物,分子,就那个靶,他需要辨认出你的癌细胞,然后破坏你那个癌细胞,但是比如说最多发现一种靶向的药物,他只是针对某一种地或者某两种癌症,而且这个疗效都在实验阶段,都还很难说。
李兰妮:那个老专家告诉我就是说,不要去相信新的药和新的那个,因为他说,他要经过比较长的时间,他才知道他的副作用和他的坏处,那你就不要自己去当小白鼠。
窦文涛:那你的意思,基本上就得了癌症咱就算了,活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。
李兰妮:不是,姑息疗法它有一套那个就是说,首先一般得癌症的人他都是压力非常大,而且他在短时间内,不是像李开复这种,他肯定就是,他可能在某一个时间段内,比如说积劳成疾,于是身体内的恶性细胞激发了他就比较快,但是医生告诉我就是说,第一就是,你不要生气,第二,就是你不要操心,第三就是不要去人多的地方,因为这时候癌症病人他的那种免疫力很低,他非常容易死于各种感染,哪怕是个感冒,很多不死于癌症的。就是癌症病人其实,可能有三分之一是死于抑郁,三分之一是死于其他的,什么器官衰竭,哪怕一个重症感冒,或者其他的心脏什么什么的,其他的那三分之一,如果你懂得方法熬,其实可以熬到老。
窦文涛:啊?
李兰妮:可以熬到老。
窦文涛:就一直不会发展了,就停在那吗?
李兰妮:就是说它会慢慢长,不让它增长地这么快,我看过一个所谓坚强抗癌的一个朋友,许主任你可能认识,是第一个博士生,叫陈文操(音),陈文操原来就是,我做化疗的时候陈文操就跟我讲,说兰妮,咱们熬5年,5年以后就有新药了,咱们要活下来,而且我那时候到了那种地步,就是我在中大,我不能出来,我要拄着一把雨伞,没下雨的时候我拄把雨伞,我也不能走,我就走到那个楼外去看看太阳。然后我有一天散布我走不回来,然后陈文操后来知道了,就跟我讲说兰妮,这种情况你给我打电话嘛,我会让我老婆去把你接回来。后来我就说,陈文操咱们都在熬,他也是,原来是别的癌,然后就转肺,他是坚强抗癌是什么呢?他坚持上课,博士生课,硕士生课。
许子东:他不是教育学院吗。
李兰妮:反正他就是一直上课,还一直写文章,那后来他走之前的时候他就是转移到大脑,而且他知道我,那时候他知道我抑郁症了,他告诉他太太,说不要告诉李兰妮,而且他被人家当做抗癌的模范,当做最坚强的人。那于是陈文操就曾经打电话,在电话里头哭,一个男子汉,就是被人们誉为最坚强的人在电话里哭,他说李兰妮,他说我觉得跟别人说没有用,别人不知道,就是我们的难处,他说所以呢,我只跟你说,他说我什么都准备好了,照片什么什么的,他说我都跟我太太说好了,然后我就说,我说陈文操我说我也准备好了,照片也挑出来了,我说也不留骨灰,什么都不,我说但是就是这样子的,就是在一天就要有尊严的活一天,他说是,他说我们要互相鼓励,后来他说死的很痛苦,到大脑以后,他会很多幻觉,人肿胀变形。
许子东:我今年年初的时候,因为一个原因,就是怀疑,就是做正电子扫描,做正电子扫描就是专门的。
李兰妮:就是觉得有所怀疑了。
许子东:我问医生,因为没有特别的原因不会做这个试验的嘛,对不对,做正电子扫描,脑子里就产生了这个癌症,我就在想癌怎么是个医学的问题。但是人怎么面对癌是一个文化的问题。
李兰妮:对。
许子东:你一旦想到这个概念,我就觉得我的整个人生好像变了,你原来一辈子姓什么,怎么走,怎么发展。你现在一旦有这个东西,你好像一切都变了,你就最简单地话,你就站在自己的东西面前。你就会设想,别人帮你整理这些东西会怎么样。
李兰妮:对。
许子东:我女儿到时候看到以后,他们烧掉呢,还是捐掉呢,就是会想这么一些奇怪的问题,所以我真的非常非常佩服,就说如果已经确诊的,还能够这样,就是像这样的这样活下去,走完人生这个路,我觉得这个真的是很大很大,社会需要,全社会关注的心理一个问题,人生就变了,就完全变了,就不知道该怎么。
窦文涛:但这未必是不好的,你过去佛教里面就讲,就是说所谓修行,就是把死字贴在额头。
许子东:平常我们虚妄,我们不会这么做。
李兰妮:你刚才说的那个,我觉得是这样子的,就是你懂这个道理是一回事,真正面对的时候是一回事,我举个例子,这个人的名字到时候不要放出来,你认识的,我那时候化疗完了,我得癌症的时候他就给我打电话表示慰问,然后我就说,我说我回顾了我的一生,我花了个星期,然后想了我的这一生以后,我觉得问心无愧,所以我就觉得,我要死了,都心里头很安了,我说所以呢,就是表示谢谢他。就是开玩笑说,你说这个话太那个了,还反思一生,因为他很爱调侃嘛,就说得很轻松什么的。因为我当时就觉得,其实这不是很好地懂得安慰人的方法,因为你真正地癌症病人,尤其像我这种晚期,第三期的,他实际上就是,我该烧的东西都烧掉了,包括就是我说的这些衣服,什么东西我都告诉我的家人,全部都不要,不要留下东西,也不要通知我任何朋友。
许子东:事先料理后事。
李兰妮:我事先料理了,都是那个。然后呢,后来过了几年,有一次无声误认为他是睾丸癌,他说当时,就是在大连,当时大连很有名,医生一跟他讲说哎呀,因为有些东西得动手术拿出来,活检才能确定是不是恶性的。他说他都快崩溃了,他说开着车,从家里头,就医院出来往回家,他不想回家,因为他不知道他怎么跟家里人说,他一切的东西就像你所说的,都变了,他说一直开车,不知道往哪走,然后就觉得他的人生,他的人生就很面对。然后他说回到家里,什么老婆呀,什么什么的,家里头的人就哭得一塌糊涂,他说后来,过了一两年,村委会体检的时候,这时候告诉我,一个是误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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